路聚斌:一位老兵在朝鲜战场的三年
61年前的朝鲜战争,距今已过去一甲,但对于80岁的路聚斌来说,那场战争似乎距今并不遥远。这个耳朵背,说起话来别人很难插进去的老人,讲起年轻时经历的那场战火,情绪亢奋。“当时最怕的,就是轰炸,因为我们没有制空权……”
一生经历三场大战争
1932年出生的路聚斌,经历了三场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朝鲜战争。印象最深的是朝鲜战争,因为他作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一员,在朝鲜驻守了三年多时间。
“我要从开头讲,不然你不会理解当初我为什么要主动到朝鲜去。”路聚斌说。
那年,路聚斌在鹿泉市上庄村的街上玩耍,街上突然冲过来了一队日本骑兵,并排四骑的队列几乎把街道占满。正在街上玩耍的他,对日本骑兵的到来根本没反应。他的母亲眼见儿子可能被踩踏,冲到马路上抱起他往回跑。
这个伟大的母亲,动作还是慢了点,她受到了日本骑兵的冲撞,回家后,卧床不起,后来惨死。
这后,路聚斌的父亲,被日本人征去赶大车。从来没赶过大车的父亲,赶着车离开家后,再没回来。后来同村的人说,他的父亲被日本人杀害了。
从10岁起,路聚斌就被日本人逼着做工。“我恨日本人。还想通过诉讼途径和日本人打官司呢。这就是为什么当朝鲜战争爆发后,我急于入朝作战的原因——恨帝国主义,一切的帝国主义者。”
石家庄解放后,路聚斌在解放军办的“文化技术训练队”(北道岔附近)读了速成班。速成班主要解决部队里面的文盲,在那里他学了医。
但是,改变路聚斌命运的,是在卫生队遇到的一个参谋,他说,如果不想做医生,可以学机械加工,后来他改了行。
“文化技术训练队”结业后,路聚斌随部队到陕西执行任务。
带着炒面上火车
1950年8月,路聚斌所在部队开始动员,准备抗美援朝。此时距离第一批志愿军入朝的6月25日,已过去近两个月。
路聚斌第一个报了名。报名时领导问他为什么要入朝,他说自己恨帝国主义。
路聚斌在“文化技术训练队”学过机械加工,他在报名后又被派往徐州的干部教导队,训练了三个月。结业后调到沈阳的皇姑屯车辆厂,随时准备入朝。
1950年12月末,佩戴大红花的路聚斌从沈阳上了火车,他背着一袋炒面,驶向茫茫未知的朝鲜战场。
从丹东出境时,肩章、帽徽都要去除,还有人检查。作为志愿军参战,他身上的任何关于解放军的痕迹,都不能有,而胸章,则变成了中国人民志愿军。
那个时候,美机的轰炸已是家常便饭。“不但在朝鲜,即使在中国的城市,美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他入朝后的任务是维护铁路线,保障畅通。
入朝第一晚的恐怖遭遇
路聚斌是作为铁三师机械营的一员入朝的。
“入朝的第一天晚上,即遭遇轰炸。”路聚斌说,那个时候,由于没有制空权,汽车白天在路上开,就是美机的活靶子。所以,大多在夜晚行车。
那天晚上更多的细节,路聚斌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是,对于美机的到来和离去,他说一生都不会忘记。
“汽车在翻越一座山时,美机过来了。山上的朝鲜人民军瞭望哨用朝鲜语和汉语分别喊了几遍:飞机来了,闭灯!”有经验的司机马上关闭车灯,但闭了灯照样得往前开,因为美机已大致获悉汽车的位置,如果不动,不是被炸弹炸死,就是被航空机枪打死。
“在车上,能看到美机机枪发射喷出的火焰。那一轮飞机飞走后,汽车继续向前开。”路聚斌说。朝鲜人民军的一辆拉油料的车超了他们乘坐的车,正在向前开的时候,又一架飞机俯冲了过来,大家赶紧闭灯,但油桶还是被机枪打爆。
“朝鲜人民军的汽车很快燃起大火。这个时候,美机投了一颗照明弹,大火加上照明弹,几辆车清晰地暴露在夜幕中,这时,一颗子母弹在空中爆炸了。机枪子弹和弹片嗖嗖从身边飞过,哪一块碰上了,不死即伤。”
“大家赶紧从车上跳下,四散隐蔽。待美机走后,将起火的人民军车辆推下路基,才继续前进。”
那座山,路聚斌至今不知道名字,但留在他心底的恐惧,一生难以消除。
入朝驻扎后,路聚斌所在的部队驻在一个叫“中兴李”的地方,安顿下来后,部队讲的第一个注意事项是把窗户堵严实,晚上不许透光。还教给他们,在朝鲜语中“闭灯,危险!”怎么发音。
如果发电机被毁,自己也不活了
1951年8月,路聚斌和三个战友去执行一项任务。路聚斌是排职,为任务负责人。
四个人中,一人是司机,两名焊工,路聚斌负责发电机。他们要到一个地方,焊接被炸毁的铁路道岔。
“在路上,就遇到了美机的扫射。一个姓胡的焊工看到航空机枪的大子弹在车的前后左右嗖嗖地扫过去,大喊让司机减速,他要跳下去。司机倒很镇定毫不减速。我安抚胡姓焊工,扫到,就算挂花;扫不到算命大,就过去了。下去更危险。”
到了任务点,刚搭好布篷,美机就过来了。好在附近有朝鲜人民军的高炮阵地,美机没敢大大咧咧地随意轰炸。
路聚斌带的发电机是直流发电机,布篷就搭在发电机上,为的是罩住任务点。由于怕暴露目标,布篷搭得很低。这样,就有失火的危险。
怕什么,来什么。当时的焊条和现在的不一样,上面没有药皮,噼里啪啦四溅的火花比较大,也比较多。恰好,一个火星子引燃了布篷。开始时火不大,路聚斌想到三十米外的朝鲜住户家接水救火,而另一个焊工则拿起木棍灭火。他这一拍打不要紧,布篷趴到了铁轨上。火更大了。
“当时我是任务负责人,如果我的设备被引燃损毁,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就迎着火去抢发电机,心想死了就死了吧。”路聚斌说,结果火势被奇迹般地控制住了,设备完好无损。“因为这次任务,我还受到了表扬,立了功”。
遭遇细菌战,亲眼见战友中毒
朝鲜战争的首次细菌战发生于1950年12月,为掩护撤退,美军在平壤、江原道、黄海道等地区撒播了天花病毒。从1952年起,美军加大细菌战力度。同年1月28日,美军战机在中、朝阵地后方,撒播带有传染病细菌的毒虫。其后,美军又在铁原地区、平康地区、北汉江地区撒播大量苍蝇、蚊子、跳蚤、蜘蛛、蚱蜢等带有传染病细菌的昆虫,毒害中、朝军民。
路聚斌说,他们还见过美军投放的毒蛇。
“我的一个战友,是南方人,对蛇习以为常。有一次我见到一条蛇,但这个战友在参军前喜欢玩蛇,他说让他来处理,结果在抓蛇过程中被咬。后来剥去手指上的肉,也没救活他的命。细菌战太可怕了。”
路聚斌说,那个时候,大便时用一种带盖的桶,方便完后盖上盖子,这样可以防止大便时,苍蝇在身上乱爬。
尽管战友中有大量牺牲,但由于不是一线作战部队,路聚斌在朝鲜战场安然度过了三年多的时间。
1953年3月,他接到回国命令。回国后到石家庄“九步校”学习,一年后在一次探亲时发烧,自此离开了部队。